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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 大驚小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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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還是工作最舒服啊。”何曉伸了個懶腰,一副無敵享受的表情,明明對假期最牽腸掛肚的人也是她。

滿路也附和:“是啊,比應付人情世故強多了。”

“嗨,有這樣的老公,你就認了吧。”說著還哼起歌來:“這就是……愛的代價。”

“懶得理你。”

“哎你要去哪兒?”

“洗手間!”

照著那個單子熬了藥,才喝沒幾天脾胃便明顯虛了,連累她時不時地就得跑一趟洗手間。

她發誓,再喝兩劑要還這樣,說什麽她也不聽方蘭和陸園林的。

“時機不對時機不對!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才叫對!”

忽而幾聲低吼從洗手間裏頭傳來,滿路被唬得遽然一震,只好縮回腳步。

這聲音……好像在哪兒聽過。

“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?她是無辜的,難道我就活該嗎?當初要不是你跟我說對她沒感情,我又怎麽會傻到跟了你整整四年!”

雖然碰不著面,說話的人也盡量隱忍,她也還是驚怕。

“那你說吧,這孩子是要還是不要?”

“夠了!”音調漸漸提高:“這些話我早就聽膩了!”

“姓郭的,”女子冷笑,“你死皮賴臉追我的時候怎麽不說她可憐,現在才來貓哭耗子,你不嫌惡心我都替你害臊。”

對方大概說了些叫她心酸的什麽話。

“你聽好了,我說最後一遍,我到樓下等你,十分鐘後你要還是不來,那咱們就一拍兩散吧。你想清楚了,這件事要是揚出去,咱倆誰更丟不起這個臉!”

她居然有些同情這個女人了,明知故犯也要一錯到底。

雖然知道羔羊也有迷途的時候,可人不一樣啊。一頭紮進愛情的深海裏,愛得比誰都滿,愛得拋棄尊嚴,到頭來卻只感動了自己。何苦?

“哎呀滿路!你果然還在這兒!出大事兒啦!”

通常何曉說的大事都是些芝麻綠豆般大的事兒,滿路嘆道:“該不會又給客戶寄錯樣品了吧?”

“哎呀比這嚴重多了!”何曉喘著粗氣,急得直跳:“我剛聽Ivy說,Home設計樓那邊又出車禍啦!說是……說是一輛白色轎車被撞得四分五裂,司機當場……當場……那啥了……”

“我想了一下,你們家陸設計師開的不正是白色轎車嗎!”

“什……麽?”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,嘴唇也哆嗦:“不可能……不會的……”

“哎滿路!滿路!你慢點兒!”

哪裏攔得住呢。

她只是想第一時間確認,不是他。

不是他。

“Sorry, the - subscriber - you - dialed - is – busy - now. Please……”(對不起,您撥打的用戶正忙,請……”)

接電話啊陸園林。

“快接啊……”急得兩只手發抖,眼淚簌簌地落下。

一遍又一遍。

“Sorry, the - subscriber……”

“何曉!幫我請個假!”拿起包就跑,從背後看她踉踉蹌蹌。

好不容易攔到了的士,才開沒多遠便遇上突如其來的車馬不通,連車帶人堵在了半路。

這個鐘點平日是不塞車的。

她越坐越慌。

“師傅,我要下車!”

“這……這裏沒法兒下啊姑娘。”

“師傅我求你了,讓我下車!”她幾乎是吼。

來不及數,顫顫悠悠丟下幾百塊,哭到喉嚨沙啞:“我要下車!”

然後開始和時間賽跑。

也有人看熱鬧,三步一回頭,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個怪物。

“啊!”

這一喊把所有註意力都招惹過來。

“姑娘,你沒事吧?哎喲,快起來快起來。”伸手去扶她的是位年邁的阿姨。

滿路搖搖頭,看了看崴傷的腳,索性把高跟鞋也丟掉,爬起來又若無其事地一路狂奔。

一直跑。一直跑。

不知道跑了多久,忽然停了下來。僵住,面白如紙。

她努力回想陸園林今天穿了什麽顏色的衣服,可怎麽也記不起來了。

臉和衣物都已失去本有的顏色,唯餘一灘粘稠的鮮紅,實際上她也無從辨認。剛好有位醫護人員背對著她,駕輕就熟地撒下一塊白布,又麻木地轉過身去。

她什麽也看不見了。

一絲聲響也未有,只是提著一口氣艱難地拖動腳步,放任淚雨滂沱。

“Yes, some - details - still – need - reconfirming.“(是的,還有些細節需要重新確認。)

“So - later – we‘ll – attend - a - meeting - for – the – final - design.”(所以我們稍後得開會來確認最終設計。)

滿路整個地驚滯。

五臟六腑都破裂了,仍然是費力地扭轉頭,在眼睛裏重新獲得色彩的那一刻,哇一聲痛哭。

是深藍色的!是深藍色的西裝。

十幾道目光齊刷刷地向她看過來。

“滿路?”

陸園林微微偏頭向身側的外國人解釋了些什麽,擰著眉闊步朝她走來。

她等不及,勉力穩住發顫的雙腿,疾速奔向他。

“嘶……”陸園林被她撞得向後顫了一步,胸腔也生疼。

身後一群人驚得面面相覷,盡管見慣了世面,可像今天這樣的情狀還是史無前例。

陸園林為人素來冷淡,有極端的精神潔癖。即便對誰都溫文爾雅,禮貌得無可挑剔,可永遠周到得生分和疏離。

他從不孤傲,只是淡漠而已。

一動也不敢動,本想問些什麽,可垂眸見她埋頭抵在胸膛,顫栗著身子哭得淒涼,不知怎的就一字難開了。

環在腰間的手越攬越緊,他吃痛也未敢發作,唯有等她平覆,直到安靜才湊近她耳廓溫言低詢:“告訴我怎麽了,嗯?”

淚水瞬又如潮。

“我找……不到……你。”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,哽咽:“怎麽不接電話?”

“忘了麽,今天要接待一個客戶啊,有個項目要談。”輕撫她的頭,放軟語調說:“正忙呢。”

哭到喉嚨沙啞也要罵他:“你嚇死我了知不知道!”

眼睛早已哭得浮腫,睫毛也掉落幾根,穩穩地粘在眼角,陸園林擡指拭了拭她的淚眼。

才知道她鬧了烏龍,側眼掃了幾下,狀況……慘烈。

難怪她嚇成這樣。

可是,車牌號也對不上啊,居然也沒發現。

可他自己也不自主跟著深深嘆了一氣。

“對不起,以後再也不會讓你找不到我了。”

再也不會了。

“陸……先生……”有個聲音在身後怯怯響起:“會議……馬上要開始了。”

滿路松開手,低頭擦幹眼淚。

“快去吧。”

“Wendy,你去跟藍總說一下,我這邊出了點狀況,不能參加會議了,讓他去請方大。方大清楚每一個細節。”他說:“其他的我會親自跟客戶和藍總解釋。”

“這……”Wendy懵著臉。

“去吧。”

她訝異地瞥了眼陸園林擁著的女子,小聲接過:“好的。”

方大其實是陸園林的最佳搭檔,原名方義東,他們習慣稱他方大。準切地說,公司的每一個設計師都有同事給起的綽號,唯有陸園林,每個人都不約而同恭恭順順叫他“陸先生”。

“你這樣別人會罵我紅顏禍水的。”滿路扁著嘴,委屈又嚴肅。

他摸摸她的頭:“那就讓他們說。”低聲安慰了幾句,叮囑她:“你就在這裏別動,我去開車過來。”

“嗯。啊!”

陸園林眼疾手快地接住,留意到她腫得跟豬蹄子似的腳踝,半紅半紫,腳趾頭還滲著血。

原來剛剛都是借他的力站著。

換作平時,他也許又是一頓嚴厲批評,而眼下,除了自責,他能感受到的只是無限甜蜜。

滿路低著眼掃了掃腳下,現在才知道疼。

是真疼。

不禁倒抽一口涼氣,也還是強忍著:“我沒事,你快去吧,我在這兒等你。”

陸園林臉色也跟著深沈,二話沒說脫下外套把她下半身都裹起來,然後一把將她抱起。

她一定是胖了,要麽就是陸園林裹太緊了,她感覺身下的西裙窄到讓她不能動彈。

最後也沒上醫院,他知道她不愛去那種地方,所以才叫了高醫生到家裏來。

“這已經是中度足踝扭傷了,像這種情況最好是中藥外敷,可以快速止痛,消除腫脹。等腫脹消退再用繃帶固定踝骨幾天,以防引發後遺癥。所以這幾天就不要持重站立和走動了,要保守治療,讓踝部休息。”

“好。知道了。麻煩你了,高醫生。”是陸園林清切的聲音。

滿路就這樣成了一個“無用”之人。

何曉到家來探傷,剛進門就噙著一眶悔淚,愧疚難當。

但還是嘴硬:“我發誓,我後來真的給你打過很多通電話,是你不接!你不接!”

“多虧你,我現在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。哎呀,過的是千金小姐的生活啊。”

“嗚嗚……滿路,你真是寬宏海量大度汪洋無所不容……”

“行了行了!要喝什麽自己倒,冰箱裏有,咖啡和茶葉都在櫥櫃裏,自己動手,我可幫不了你。”說著用手擡起綁著繃帶的腳,晾在何曉面前。

“是!”何曉規規矩矩地向她行了個軍禮。

陸園林在這時推門進來。

何曉驚得發楞,臉上表情都靜止,光是傻站著連手也忘了放下。

丟人。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滿路差點兒笑岔氣。

“嗚嗚……陸設計……那個……我……”悔恨死了,就差聲淚俱下,可憐巴巴說:“我對不起你啊我……我……”

“沒關系。”一看就知道陸園林在憋笑:“滿路還要謝謝你呢。”

“你們坐,我去做飯。”

下班回家第一件事竟然是做飯。

“天吶,陸設計好賢惠啊。”何曉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。

“何女士,請你不要侮辱我先生!”

陸園林確實是無可挑剔的一個人,明明工作已經十分勞費心力,回家還得為她操勞。

“你明天別這麽早回來。”她說:“我可以照顧自己,真的。”

“沒什麽事就回來了。”

“陸園林,你看我像傻子嗎?”她索性丟開筷子瞪他。

他滿臉堆笑:“快吃飯,有客人在呢。”

“不用管我不用管我!”何曉舉起雙手:“我不存在的!”

平地一聲雷。

這人上輩子一定是個喜劇演員,要麽就是說相聲的,否則怎麽會把諧趣詮釋得這樣完整。

“啊!”突然一聲驚叫。

“又怎麽了姑奶奶!”滿路心服口服地長嘆一氣。

“忘了跟你說,公司出事兒了!大事兒!”

“別別別!我不想知道!”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啊。

“哎呀是真的!”何曉拼命挽回顏面:“還記得上次來找經理那女的吧?那位周女士!原來她是經理的情婦!”

“嗯。然後呢。”

“哎我說你怎麽一點兒也不震驚啊!”

“是你太容易大驚小怪!”

“哎呀算了算了!”何曉說:“今天那女的又來找他了,你是沒看到啊,來勢洶洶,指著經理罵爹又罵娘的,經理嚇得臉都白了,整個人傻了眼兒。”

“這事兒啊反正現在是人盡皆知了,連boss都知道了,估計經理這回得收拾包袱走人了。” 拍拍胸脯,坐直了才說:“相信我,你又要升職了。”

“好好好,我謝謝你啊。”滿路給她夾菜:“快吃飯吧,好嗎?”

何曉感動地點點頭:“滿路,你變溫柔了。”

“謝謝你,謝謝!”

陸園林頗感自豪地瞟她一眼,輕微噙著笑,若有所思。

“吃完飯我得趕緊撤了啊,為了你放了陳明朗鴿子呢。”何曉說:“我可不想再唱單身情歌了。”

滿路剛把飯放進嘴裏,差點兒都給噴出來,連陸園林也憋不住笑。

其實何曉真的帶給她許多歡樂。雖然神經大條,看起來沒心沒肝的,可自始至終對她推心置腹,在外人都嫉恨她的時候只有這個傻得簡單的姑娘仗義地站在她身後。

她總提醒自己,林滿路,你一定一定要和她站在一起,無論她需不需要你。

“舜禹。”陸園林把電話遞到眼前。

“怎麽啦,林哥哥。”開口就是不正經。

“不猜!”她還是愛跟他唱反調:“我才不想知道呢。”

“啊!”一聲驚叫,猛地蹦起來。

然後痛得她尖叫連連:“啊!啊!啊啊啊!”直接摔到沙發上去了。

“你小心點兒!”

陸園林起身扶她,她忽然就眼酸,也不知是痛的還是樂的,分明是想哭。

然後便掉下淚來,笑他說:“這下你該信了吧,佛祖顯靈了。”

舜禹在那頭說了些玩笑話,她反而越哭越兇。

“哥,你知道那天我許了什麽願嗎?”她問。

“不知道啊。”

她停了須臾,緩緩說:“我的願望是,你所有的願望,它都替你實現啊。”

“滿路,謝謝你。”舜禹長嘆:“葉子說,你和園林的份子錢,至少得六位數。”

“林舜禹你還有沒有人性啊!”這麽感人的時刻他就不能嚴肅點!

“不說了!”她破涕為怒:“我沒錢!你做夢!”

說完嘟一聲掛他電話。

然後又忍不住哭鼻子。

舜禹是愛她的。她知道。

七歲那年,她剛上小學,每天總是顫顫巍巍跟在舜禹身後,邊拉他衣角邊打盹兒。舜禹常常幾步一回眸,忍無可忍了總破口大罵,罵完了又蹲下身來:“快上來!”她真的好懷念那些黏在舜禹背上的日子。

十六歲,她收到人生中的第一封情書,用的還是令人捧腹的口吻:“林滿路同學,我是隔壁班的尹升同學,有一道選擇題我不會做,必須請教你,請你務必幫我完成,謝謝!”

她果然好心看下去。

“我喜歡你很久了,請問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?A:願意;B:選A;C:選B;D:以上都可以。”

這真是她做過最難忘的選擇題,拿到題目的時候還誠摯地笑了幾秒,見了舜禹也當趣事講給他聽。

誰料舜禹瞞著她找上人家,先是好情好意請人打了幾局臺球,故意輸了兩局,熟了之後借故說:“小兄弟,咱們玩點兒有意思的吧?”

又要跟人打賭,輸的人要答應對方一件事,不可抗議,沒得商量。

在他們鎮上有誰不知道林舜禹是臺球能手,只有別人被他打得嗷嗷叫,從來沒有他認輸的。

最後尹升頹唐地趴在桌上,問:“大哥,說吧,要我做點啥?”

舜禹冷笑了幾聲,用手指彈了彈那人的頭,發火:“遠離林滿路!”

這一嗓子把人嚇得不輕,從此人家遠遠見了她,撒腿就跑。

二十二歲那年,她遇到了生命中第一個想要繾綣終老的人,她仍舊毫無保留都一一告訴他。舜禹欣慰地笑了笑,讚許:“眼光不錯,痞是痞了點兒,但好在疼你。”雖然,沒有走到最後。

不久以後的二十四歲,她招上了極難纏的病魔,錯以為一個人也可以扛得住,最後也只能狼狽地轉向舜禹,把所有的委屈都哭訴給他聽。

不會有人比舜禹更了解她的人生,也不會有人比她更清楚舜禹的美好。

“舜禹要結婚了?”園林拿過紙巾給她擦眼淚,越擦越潮,他笑:“你這樣你老公很累的。”

她噗一下轉涕為笑。

“看來舜禹以後也要信佛了。”

滿路捶他胸頭,也笑也哭,越想越覺得不公平:“我記得我們結婚的時候他可沒哭,狼心狗肺的東西!”

園林失笑,悵嘆一聲,說:“他只是沒在你跟前哭而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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